整整五天五夜， 劫雷還在繼續。

幾年前褚弘濯經歷的那場劫雷，眾人還歷歷在目。當日那場飛升雷劫，便持續了整整五日。

而如今， 褚盈盈與封九離正經歷的這場雷劫更為聲勢浩大，也更為艱辛難熬， 五日過去， 九十九道劫雷竟只落完不足九成， 餘下的十幾道劫雷還在蓄勢待發。

日升月落， 轉眼便到了第七日天明，九十九道飛升劫雷只剩下最後九道。

從遠方望去，褚盈盈和封九離仍保持著最初的姿勢，一動不動盤膝而坐在高空之中。

金寶則位於二人身側不遠處， 皮毛上包裹著一團團聚斂在一起，還未來得及被它煉化吸收入體內的雷光。

“放寬心些， 盈盈和九離都是我們看著長大的， 他們有怎樣的本事， 你還不清楚嗎？”

褚道陵見道侶神色緊繃，輕聲說了一句，這話也不知是用來勸慰身旁人， 還是用來安撫自己的。

正當他話音落下， 積厚的劫雲下忽地發生異樣。

就在雷光劈落而下的同時，封九離周身忽然浮現出團團黑霧， 哪怕隔著界域的壁壘，遠在星域中遙望著這裏的眾位藏玄界強者們， 仍舊能感受到那霧氣中所散發的森然寒意。

遠在界域外的人尚且能感受到，更遑論就與封九離近在咫尺的褚盈盈。

褚盈盈本在屏息凝神，調用體內靈力， 準備應對即將到來的劫雷，忽而身體一僵。撲面而來的陰煞氣息幾乎令她難以穩住身形，險些從空中墜落。

心下陡然一凜，她立時明白，一直擔心的情況，終於還是發生了。

“九離？”褚盈盈猛然睜開眼，神識凝聚成一條線，用力穿透眼前阻隔在他們之間的濃重黑霧。

她毫不留情地用神識刺中他的眉心，同時在心底一遍遍呼喚著他的名字。

可眼前的濃霧卻越積越厚，很快，就連她的神識都難以窺透其中情形。

“金寶，你顧好自己，莫要靠近。”

褚盈盈倉促地叮囑一句，“若有意外，我二人無法飛升上界，我必在最後時刻助你渡劫飛升。屆時，便將這些東西交給我娘親。”

說罷，她深吸一口氣，擡手招來最初那塊陣盤。

只見她十指靈光閃爍，陣盤上的一枚枚印記在她指下一個個點亮，與此同時，先前黯淡下來的八十一道光束，也終於迸發出耀眼的光芒。

僅僅一息，八十一道光束忽而齊齊投向空中，包裹著封九離的團團黑霧被這一道道光芒驅散開來。

穿過霧氣，褚盈盈終於再次看清封九離此時的樣子。

他緊皺著眉頭，面色時而慘白虛弱，時而又變得冷峻陰沈起來，就像是識海內正在進行著某種激烈的博弈一樣。

不能再耽擱下去了。

褚盈盈心頭一緊，指尖再度竄出一團團靈力，控制著陣盤上的印記開始發生變化。

很快，隨著陣盤上印記的變幻，那些照向此處的光束忽然幻化為一道道虛幻的鎖鏈，環繞在褚盈盈與封九離四周。

那些被光芒沖散開的黑霧，被鎖鏈環繞住之後，才不再重新向封九離身旁聚攏。

看到這一幕，遠在星域中的幾人不禁大驚。

他們本以為，褚盈盈與封九離用心布置許久的陣法，是用以應對劫雷。可現在看來，卻好似全然不是他們以為的那樣。

劫雲下方，一切漩渦的正中心。

褚盈盈死死盯著封九離的面龐，心弦緊繃著，生怕一錯開眼，眼前的人便已變幻了模樣。

正像星域中眾位藏玄界前輩所驚異的那樣，她和封九離布置準備了許久的八十一道陣紋，根本就不是為了渡劫飛升，而是為了眼前這樣的‘異變’。

八十一道陣紋，九九為一組，其中八組陣紋地底，都深埋著一根刻繪了繁覆圖紋的石柱。

正是囚魔柱。

下界共有八根，皆已安置在此。

這些囚魔柱所囚禁的魔種早已消亡，可它們身上的能量卻仍然保有幾分，如今恰能派上用場。

雷聲轟鳴，凝聚已久的下一道劫雷早已按捺不住，自上空劈落下來。

環繞在褚盈盈與封九離身旁的虛幻鎖鏈仿佛受雷光影響，晃動了幾下，雷光自它們之間穿梭而過，將它們散發的光芒吞滅了幾分。

就在同一時間，一直緊閉雙眼的封九離忽然睜開了眼。

他的目光不似平時，仿佛有著幾分空洞。

“封九離！”

褚盈盈擡高聲音，嗓音有些發顫地喊道。

空洞的眼神多了一瞬迷茫，旋即又恢覆如初。

褚盈盈輕咬舌尖，終究還是用了事先便想好的最後一種辦法。

頂著劈在身上的半道雷光，她悄然後退開半步，雙手結印，將神識抽離身體。

強大的神識將操控陣紋的陣盤吞沒，隨即便纏繞上最後一組陣紋形成的鎖鏈。

那鎖鏈本比其餘八根弱上幾分，與褚盈盈的神識融合之後，卻迸發出更為耀眼的神光。

洶湧的雷電之力，就交織在她的軀殼與神識旁。

這種時候，將神識脫離身體是極為危險的做法，稍有不慎，無論是神識亦或軀殼發生意外，她都將無緣飛升上界。

可眼下，她已沒有別的選擇。

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，僅僅瞬息，神識便已包裹著鎖鏈朝封九離身旁纏繞而去。

他們身負同心靈契，神識契合且親密。籠罩在封九離身旁的黑霧並不像排斥其他鎖鏈那樣，排斥這道附著了褚盈盈神識的鎖鏈。

就這樣，褚盈盈終於找到機會得以近身。

當鎖鏈觸碰到身體的一瞬間，褚盈盈將神識分離開鎖鏈，撞入封九離眉心。

兩人並非第一次神識交融，這也不是褚盈盈第一次進入封九離的識海，可卻是頭一次，褚盈盈在封九離的識海中有著如同置身煉獄一般的感覺。

原本通明的識海，仿佛被分割為內外兩個部分，包裹在最外的一周溫和平靜，內裏則如同魔窟一般，充斥著暴虐的戾氣。

這種感受，就仿佛當年他們尚未凝結金丹，進入珩斷山地底封印時的感覺。

一片混沌之中，褚盈盈終於找到了緊縮在黑暗中的，那唯一一團仍舊清澈的靈識。

是封九離。

褚盈盈沒有絲毫猶疑，聚起全部力量，直直闖入了包裹住那團靈識的魔種之中。

兩人神識相聚的剎那，仿佛擁有了比先前強大數倍的能量，驅散了大半籠罩在周圍的陰暗氣息。

“你還是來了。”

“我早就說過，無論結果如何，我們都要在一起面對，這並非你自己的劫，而是我們一同的劫。”

不用再多言語，兩人早已深知對方心意。

那包裹在兩人神識四周的氣息，便是魔種的力量。

那一日，褚盈盈在幻境之中所看到的，便是封九離的身世。

若非親眼所見，她也難以想象得到，神母轉世竟會做出那般瘋狂的舉動。

以己之身，孕育魔種，為的僅僅是達成心底的夙願，論一場數萬年亦難辯清的對錯。

——

一道道劫雷劈落下來。

那九道由陣紋化作的鎖鏈抵擋了一些，縈繞在兩人四周的眾多法器抵擋了一部分，可還有近半雷電之力穿透這些阻礙，徑直劈向他們的身體。

遠在星域之中的幾人看不清具體發生了什麽，卻知道褚盈盈與封九離此時的處境必定十分艱難。

不然，兩人絕無可能毫無應對，就這麽任由劫雷肆虐侵殘著自己的身體。

郁紅瑛運起全身靈力聚於雙眼，片刻後，面色震驚道，“是神識離體，盈盈的神識不在體內。”

在渡劫的最後關頭，這般做法無異於將性命送給劫雷。

“不行，就算不能飛升上界，也不能殞命在此。”

郁紅瑛剛要飛向寒幽界，便被褚道陵緊緊抓住手腕。

褚道陵的面色同樣難看，眼中充斥無盡的擔憂，卻說道，“再等等。”

眼見最後三道劫雷就要落下，在空中靜止良久的人終於動了。

只見封九離周身金光縈繞，沖散身旁的黑霧，接著一個閃身來到褚盈盈身旁，將她緊緊圈在懷中，以自己的軀體抵擋下大半雷光。

原本環繞在旁的陣紋、法器，皆在此刻失去效用，整片天空唯剩下他們二人一獸，接受著雷光的洗禮。

望著遠方的劫雲，每個人的心都懸在半空中。

就在最後一道劫雷即將劈落的時候，褚盈盈終於也恢覆了自如，兩人手攜著手，直面這最後一道考驗。

“轟隆。”

雷光劈落，無論是他們，還是不遠處的金寶，都不再帶有絲毫畏懼。

雷電之力包裹住全身，刺痛麻痹的感覺作用在身體，卻無法侵蝕他們的內心，無法動搖他們一往直前的決心。

雷光散去，劫雲消散。

被劫雲遮蔽了整整七日的寒幽界上空，終於再透出一絲光亮。

是接引之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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